「翟楠」的人生
雖然事發突然,但是請進入換位思考模式!
3、2、1,準備好了嗎?……OK,我們開始!
靈魂轉移大法啟動中……
你叫「翟楠」(宅男),今年25歲,從一所普通的大學畢業,所學的專業也是普普通通。
畢業後,你對工作沒什麼主見,於是聽從父母的期待,考進了地方行政單位。平時端茶倒水,做一些打雜的活。
可是渾渾噩噩兩三年後,你發現自己再也幹不下去了。你想起了自己童年的夢想,以前你總愛在課桌的角落上畫火柴人塗鴉。同桌的男生很喜歡,說你未來一定能成為漫畫家。
Why not?於是你辭去工作,在出租屋裡開始創作漫畫。
居家畫畫比想象中的要容易。只要足夠勤奮,總有源源不斷的約稿(雖然價格不一定高,但數量多)。你可以每天吃外賣,偶爾宵夜炸雞,沒人逼你點頭哈腰,每天能睡到自然醒,不過收入自然也隨工作時長波動,但總的來說,雖然攢不下錢,但也恰好夠用。
一開始,你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像沒什麼不好。愛你的媽媽總是發簡訊問東問西,雖然她的經濟狀況並不寬裕,但她總會找些理由打錢補貼,讓你多吃點好東西。
直到有一天,媽媽病倒了。
媽媽發簡訊告訴你,她只是年紀大了,其實沒事。可是來自醫院的另一條簡訊卻說,這是一種很嚴重的疾病,需要住院和動手術,而為了提高手術成功率,需要你幫助媽媽使用價格高昂的藥物。
為了獲得較好的療效,僅藥物費用每週就需要超過1000元。
如果你是翟楠,你會怎麼辦?
是熬夜工作,用加班賺的錢儘量給媽媽買最好的藥?還是隻用普通藥勉強湊合?又或者……直接甩手不管了?
在瘋王子開發的遊戲《宅人傳說》中,玩家必須在劇情中做出選擇。儘管這款遊戲畫面卡通可愛,文字總是搞怪,但內容涉及許多真實沉重的話題,如疾病和婚姻。
其中許多內容來自瘋王子的親身經歷。
瘋王子是一個有點古怪的人(且不說她是女生為什麼網名要叫王子)。在遊戲上架Steam後,她曾直言不諱地說自己的遊戲體量很小,希望玩家不要期待過高,以免事後扯皮。
還比如,她親手在「媒體評測」的欄目下寫了爸爸曾諷刺她的話。
瘋王子是一個「家裡蹲」,她和父母同住在一個屋簷下,早上睡覺,中午起床,下午隨心所欲地玩耍、工作。這樣的生活,她過了7年。
雖然瘋王子做遊戲也有收入,但她被父親認為離經叛道,沒少遭受他的冷眼。
做遊戲可能是許多玩家的夢想,但這樣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,如果沒有親身體驗過,好像很難想象。
那一個人,蹲在家做了7年遊戲,她的生活又會是怎麼樣的呢?
宅人做遊戲
《宅人傳說》是一個「宅家辦公模擬器」。
在遊戲中,玩家是一個在家工作的青年人(寫網文、畫畫、做遊戲等),要在兩年的遊戲時間裡管理自己的生活起居、收入開銷。
遊戲中有幾名初始角色可以選擇,就包括上面提到的翟楠,還有沈律(剩女,27歲、單身),劇情上會有所不同的分支,不過玩法大體相同——
跟普通的模擬經營相比,這款遊戲的特點在於對青年人生活的猛烈吐槽,以及充滿了許多「扎心」的情節。
比如,文章開頭所說的母親患病劇情。如果玩家在前期從媽媽手裡要了太多錢,或者不能支付高昂的藥物費用,媽媽很容易手術失敗,最後去世。
又比如,在沈律的劇情線中,因為她是傳統意義上的「大齡剩女」,又整天宅在家裡,手機裡總會收到父親發來的責罵簡訊。看過簡訊後,她的壓力槽會暴漲,而如果有一天壓力暴表了,就會進入精神崩潰的Bad Ending。
加上游戲的數值設計得比較嚴苛,稍不注意就會翻車,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這款遊戲真實得讓人:
不對,我玩遊戲不是為了休閒嗎,為什麼要揹負欠債救媽媽的悲催命運。
可是,這樣看似殘酷寫實的情節,卻讓許多玩家淚崩破防。
「我小時候父母離異,和奶奶長大,當我奶奶得了腦梗的時候,我在醫院的病床旁看著日益衰弱的奶奶,那種無力感讓我感到絕望。
生活中少有美好的奇蹟,但是遊戲可以,媽媽病倒那一刻,我就下定決心了,我可能沒法守護的東西有很多。但現在在這個遊戲裡我要保護好我的媽媽。」
「我只能慶幸,這是個遊戲,不然我會非常內疚。
如今,父親不在了,只剩下母親,我想出省多掙點錢,不得不讓母親一個人孤單在家。趁離職在家的時間,珍惜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光吧。現在錢還不夠,再攢攢一兩年,應該就能結婚了。」
宅人的生活
頹廢的外表搭配上意外走心的劇情,遊戲內外的巨大反差告訴我,開發者應該是一個很特別的人。
瘋王子今年32歲,是一個「老阿姨」。
這可不是我說的,是她自己寫在B站上的個人簡介。她告訴我,在旁人看來,她可能是一個怪人。
「周圍人肯定覺得我比較悶,很內向,很嚴肅。」
「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《宅人傳說》的圖示,是幾瓣西瓜。為什麼要用西瓜當作圖示呢?其實只是因為我愛吃西瓜。」
瘋王子告訴我,她不僅愛吃西瓜,還愛把吃的影片發在網上。她的B站主頁裡有120個吃西瓜的影片。
沒有別的內容,只有一碗切好的西瓜,一根牙籤,被她安靜而迅速地吃完。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?說不清楚,但肯定很少有人會這樣做,而做了一件無意義又漫長的事,就很有一種「瘋王子」式的樂趣。
瘋王子繼續說,《宅人傳說》主頁面是一個臥室的畫面,裡面有一個頭戴皇冠,頭髮亂糟糟的人,正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。顯示器裡卻是一樣的畫面,好像在用一個監控鏡頭對著房間一樣。
「其實和遊戲內容毫無關係,我就是覺得好玩,就放上去了。」
她等了一下,又補充說,其實顯示器畫面一環套一環,有點畫中畫的感覺。當時選它作主頁面,有暗示這款遊戲是她人生一部分的意思。
瘋王子愛胡思亂想,也願意把各種思考加進遊戲裡。她說,這種既搞怪又扎心的體驗就是她的遊戲風格。
她繼續告訴我,《宅人傳說》中的沈律幾乎是一比一復刻的現實中的她,名校畢業、宅家工作、年紀偏大、單身,時不時還要面對父親的苛責。
遊戲裡,沈律會經常收到父親發的罵人簡訊,瘋王子告訴我,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,就是拉黑父親,對他的簡訊不聞不問,這樣才不會增加壓力。
很多玩家因為害怕錯過劇情,盯著拉黑的選項不敢操作,這讓瘋王子有些哭笑不得。她認為,無論是遊戲裡還是現實中,這樣的問題沒辦法和解,互不理睬才是最佳選項。
「媽媽不會發簡訊,但她每次會寄給玩家一個把屬性全部補滿的蛋糕。」瘋王子對媽媽的印象特別好,遊戲中的媽媽也是少數幾個真誠對待玩家的人。
瘋王子說,遊戲裡的父母形象也是現實中的反映。瘋王子的父親嚴厲而不可理喻,他們雖然住在一起,卻幾乎不跟對方說話,是「同在屋簷下的陌生人」;媽媽才是能跟她交流的人,不那麼咄咄逼人,還經常給她買好吃的。
瘋王子認為現實中許多事情難以接受。她沒有親近的朋友,只能在網上聊天,再有就是把各種想法做進遊戲裡。採訪過程中,她時不時地會說一些對世界的看法,像是說到父親後,她抱怨起了中年男人的通病,「你不可能指望他們改變」。
又比如,她曾在畢業後找了一份遊戲策劃的工作,「就那種很一般的網遊」,然後迅速失去對工作的興趣,「反正公司環境很差,做的東西都很無聊,就是讓你去抄。」
於是瘋王子辭職了,她一邊和父母同住,一邊做自己的遊戲。
花7年做遊戲
瘋王子做了7年遊戲,一共上線了3款。
瘋王子在做遊戲有收入後,每天的生活遵照差不多的模式,早上矇頭大睡,中午起床吃外賣,偶爾煮點半成品的「抄手」(四川小吃,像餛飩)吃。
「下午有時候玩,有時候工作。如果不想玩就做遊戲,有時候還會上網刷微博,看看新聞。」
「昨天下午就只看了綜藝節目,晚上才寫程式碼。沒了。」瘋王子說,她的日常生活無比隨意。「剛開始(做遊戲)兩年還算是比較勤奮,後來越來越懶了。」
剛開始她很著急,一方面想做出遊戲掙錢,另一方面隱隱有跟父親較勁的意思,所以她快速地學會了怎樣使用遊戲引擎、繪製簡單的美術素材,並做出了第一個遊戲。
「後來有一些收入了就開始擺爛了。」 她有些懊悔地說,有時候會一口氣連玩半個月,一點工作也不碰;有時候又感覺不能這樣頹廢下去,又硬著頭皮連做幾天。
她告訴我,她透過遊戲平均每月大約有8000元收入。加上她沒有租房的壓力,這在她生活的城市成都,已經能過上很不錯的生活了。
我問她,這樣生活7年,對自己的狀態滿意嗎?
「當然不滿意了!」她打斷了我說,沒有人願意爛下去,「但本來我就不是火爆的製作者,只是一個沒人關注的人,付出多了,也得不到期待中的回報。」
她告訴我,做獨立遊戲的人不受關注,許多人做完遊戲上線了,甚至都沒人知道——當然,也沒人買。
「以前經常說遊戲人賣慘,其實最慘的人不是賣慘,是他就像一個透明人一樣,連做的遊戲也是透明的。」
瘋王子遇到過一個特別「卑微」的遊戲製作者,他問瘋王子每個月能掙多少錢,瘋王子讓他先猜。
「他問我,能有2000塊嗎?」瘋王子哭笑不得。她說有很多製作者就是這樣卑微,她接著抱怨獨立遊戲圈子本來資源就少,而且大量的關注度都被明星製作人搶走了,媒體也跟風報道,草根製作者根本得不到關注。
「你就算打雞血也沒用,所以擺爛才會好一點。」她有點尷尬地笑了笑。
瘋王子說,她不太願意考慮未來的事,「不知道,不敢想,我現在已經覺得自己很老了」,她只求能早點把手上的遊戲做完,「做完了我都得給我自己磕一個」,以及她最大的夢想是將來賺到能買房的錢。
7年做遊戲下來,瘋王子好像過得渾渾噩噩,未來也有點飄忽不定。
不過,當被問到對生活是否滿意時,瘋王子的回答是:
「還行,就還行。」
瘋王子解釋,不用通勤上班讓她很開心,而且她運氣比較好,目前有收入,如果沒錢肯定就是完全不同的狀態了。
瘋王子說,做了7年的獨立遊戲,給她帶來了一些難忘的經歷。《宅人傳說》在剛上線Steam時,還非常粗糙,只有「翟楠」一個角色,甚至連背景圖也沒有。但是有一個人玩過遊戲後,在評論裡寫了很長一段話。
「就……他說小時候,媽媽去世了,這個遊戲讓他感觸很深……大概就這個意思。」瘋王子之前妙語連珠,可是說到這裡,她吞吞吐吐的,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。
這是她7年以來,印象最深的一件事。